他把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一片片灰扑扑的农舍出神。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岳骏声那张大男孩的脸庞了。眨一眨眼,他回到现实中来,耳朵里听见广播反复的报站声。程显从口袋里摸出跟了自己多少年的诺基亚,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手机卡。换了手机卡后再开机,屏幕刚一亮,就跳出二十来条短信。其中大多是杨淮放发来的。
最近的一条发自今天凌晨,短信上就六个字:“新世界欢迎你!”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到了站,程显拐着两个帆布袋下车,随人群一路涌到车站外。他在路上大步地走,举着住宿旅馆牌子的妇女对他跟了又跟,“住宿便宜,看不看?”道旁的出租车司机本来想招呼下生意,瞧瞧程显一身行头,张开的嘴又闭上。
程显来到大马路,看准其中一路车,上去丢了硬币,找个座位坐下。不一会儿,公交车启动,隆隆地驶往市区的方向。程显盯着窗外,感到手机在口袋里一震再震,并不去管,只是望着冬日里灰沉沉的街景发呆。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叫做故乡的地方,可惜他看重的人都生活在这里,这就使得他一次一次地归来,忍受着这里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氛围,强自按捺。这里的天空,分不清是烟还是霾,再吸一吸这里的空气,感觉就像是不久前这里刚发生过一场火灾。这一点对于习惯了深山老林里的新鲜空气的程显来说尤其敏感。无数人将城市比做钢筋水泥的丛林,这个比喻并不对。在程显看来,城市更像是一座没有大门的监狱,监狱若是只能给深陷其中的人呼吸些不太健康的气体,说起来也无可厚非。如果说监狱里还有什么好的地方,那大概就数一片灰沉沉中逐渐降下来的夜色。夜色被那半雾半霾的烟气一筛,所望之处皆披上一层迷离的色彩。这样子的城市倒显出一点别样的温柔,从头到脚都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程显在这样的朦胧影绰中逐渐放松,他在夜色里恢复了兽的机敏。夜色里有与他相投契的东西,他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程显在城市西边的一站下了车,车站对面就是一家旅馆。他过了马路,登记入住。拿到房牌钥匙,进了房间,他随意收拾一番,就下楼来。旁边是一家面馆,这个时间客人不多。程显坐下来要了一大碗面和一罐啤酒,先埋头吃喝上一通,直吃得身上出汗四肢发懒,然后才用筷子搅一搅面汤,把手机掏出来看。
就这段工夫,杨胖子又给他发来三四条短信,还打了个电话。电话程显自然没接,不过这样一来杨淮放也就知道他已经回到了y城。于是在短信中那胖子铆足了劲儿诱他,“回来了怎么不来新世界看看?别忘了你可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仿佛“新世界”是程显他妈的子宫。“骏骏回来好些天了,这小子可变样了,知道学习也知道挣钱了,这跟你有没有关系?”“岳将军等着年底给你分红,还说你帮他照顾儿子,他要大大地谢你——这钱你要是不要?”“哦对了,文龙订婚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你不想来看看?”后面跟着个表情冲程显挤眉弄眼。
程显低头呷面汤,心里想着杨淮放短信里说的话。丢下筷子,一口喝干了啤酒,他走去付钱,完了来到大街上,在一溜沿街的商铺门口闲晃。
一家家店铺的灯光亮得通明,从这头看过去,打印店、面包房、理发店、零食铺子、干洗店,还有一家是——程显站住了脚,很是仔细地盯着那家窗明几净的文具店瞧。这家文具店可比h城他帮工的那一家整齐多了,光看那门头,就知道大连锁与小作坊的不一样。虽是如此,程显内心仍然偏向h城那家乱糟糟的小店面。乱而贴心,乱而闲在,货品想怎么放就怎么放,店面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面前这家店呢,作为现代都市的产物,一看就规规矩矩、冷冷冰冰,连营业员看人的目光,都透着股锐利的精明。
程显被这样的目光打量着,手抄口袋走进那家文具店。他东看看,西瞅瞅,看这家店卖些什么货品,标价几何,瞅这些货品都怎么个摆放,哪些放门口,哪些挂墙上。他转悠了多久,那几个营业员就互相使眼色、交头接耳了多久。在她们眼中,程显极有可能是个偷儿,上这儿踩点来了。程显不管那些目光,他尽情地将这家文具店转了个够,才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回去旅馆。
夜气沉降,程显也觉得有点儿冷了,可是一个念头在他胸中开始成形。他加快脚步,临到旅馆门口,就像受到什么召唤一般,他又停下来向着那家文具店的方向望上一望。在心里笑一笑,程显这才走进旅馆去。
三十八、
第二天一早,程显去了趟银行,取了钱后拐到熟食店切了一只烧鸭,又在对面的水果摊挑了一袋果子。他两手勾着东西,立在旅馆门前的公交站台上,等车来了窜上去,于一窝蜂的老头老太中间占得一个座。眼看那公交车一路颠簸着去城郊,他空出手来摸手机,一按开,又是杨胖子殷切的来电和短信。
程显没有细看,只是翻找通讯录,找出程亮的号码,拨个电话过去。
程亮的声音在他听来很是欣喜,“哥——你可回来了!前两天我还在想今年过年能不能见到你……”
程显捏着手机的手就有些发酸,他知道程亮这小子是真的为他回来感到高兴。他努力应和了几句,按掉电话。刚才他告诉程亮,他一会儿去他们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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