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徽州这种农商倒置的地方,近年来,盐商越来越不愿意在本地购置土地,家产再多,也都宁可在外地买田建宅,以至于世袭粮长制度成了一纸空文,每县原本固定的一个个粮区也渐渐解体,大粮长几乎全都撂挑子了。于是从正德之后,官府就不管粮区了,一区十一里,干脆每里都让里长挑出富裕的十家人,十年一轮,负责收税,同时摊派两个人帮贴,然后于一区之中佥派大户负责解送入库。
所谓的帮贴,就是不幸被选中的人只管凑份子出钱,贴补大粮长的开销,可以不用出力负责解运。即便如此,摊上粮长帮贴的,仍需要典当房屋土地,甚至卖儿鬻女倾家荡产。
可这次户房新司吏赵思成刚上任就耍了新花招,又开始重新选派大粮长。汪家这次被派的,就是歙县总共十五粮区之中的第五区粮长,比每个里的帮贴小粮长更惨,贴钱还在其次,那是要奔前走后收解钱粮,还得负责千里迢迢去解送入库的!这些年徽州府也好,歙县也好,拖欠的各种赋税钱粮很不少,而粮长因此被逼无奈死了逃了的不在少数。
仿佛是察觉到汪孚林那张脸着实有些难看,吴里长把粮长之役的弊端都老老实实说了,也就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当然,粮长之役也不是有弊无利。往年也常常有粮长借机把称银子的小戥换成大戥,说是要交一两银子,实则多收个六七分,八九分甚至一钱的也有。而各区粮长要运粮去南京,还能从下头的各户人家征派贴役和空役钱,这也能落一。只不过,除非真的能够有本事压服乡里,不怕被人告发,大多数粮长总还有些分寸。”
敢情唯一的利益就是兴许可以昧良心装腰包;可弊处却是从充军到掉脑袋,整整一大堆!
汪孚林恼火归恼火,可瞧着可怜巴巴的吴里长,他并没有冲着对方发火,而是客客气气地问道:“那我请问吴里长,我爹如今行商在外,却被佥派为粮长,若只是按照规矩,应该怎么做?”
“这个嘛……”
吴里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粮长是户役,户主不在,其他丁男就得顶替,没有也得赶紧想办法。而且期限很紧,五月末起征,八月就要完税,若是一拖延,回头恐怕受累的就是令尊了,小官人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听说叶县尊召见过小官人?如若这样,小官人赶紧去一趟县城求见,把粮长推脱出去,也是一桩办法。毕竟,这么多年,让生员家中至亲出任粮长的,真是稀罕事。”
很好,果然是故意的!看来上次他只把一个汪秋给乱拳打倒,又放过了那可能造谣生事的生员,于是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还是软弱可欺!
“那你告诉我,我还有多少天时间?”
“六月初一定要开始收夏税了,在此之前,十五区大粮长都要去县衙谒见县尊,顶多半个月。”
汪孚林看着满脸诚恳的吴里长,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同样是小人物的家伙纠缠了。至于对方之前所提的去见叶钧耀的建议,他也不置可否,直接吩咐送客。等到金宝把人领了出去,他站起身打量着这四面都是书的书房,突然一时兴起。
他随手拿起一卷纸将其摊开在书桌上,提笔在砚台中饱蘸浓墨,就在这一方长卷上挥洒了起来。
汪二娘推门一进书屋,就看到了兄长正站在书桌前写什么,她登时有些急了。吴里长出门的时候,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再和她说话,金宝那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那个对自己承诺一定会有办法的兄长,却在这种时候书生之气发作,还有工夫写什么字!
她气冲冲地冲了过去,正要埋怨发火,可目光却一下子瞥见了那纸上已经写好的十几个大字,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声。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见汪孚林信手收笔,抱腕而立,汪二娘有些震惊地抬起头看看兄长,随即又低头瞧瞧那墨迹淋漓的字,好一会儿才眼睛一亮。
“哥,你有办法了?”
“也许。”汪孚林耸了耸肩,没把话说死,见汪二娘简直快要跳脚了,他才笑了笑说,“你哥是属海绵的,就是没办法,挤一挤就有了!”
见汪孚林竟是撂下这话就径直往外走去,随即隐约听到他对金宝嘱咐了两句,等汪二娘惊醒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这父子俩已然出门了。问小妹人去哪了,得到的却只是摇头,她登时为之气结。兄长如今性子是比从前好了,可也比从前贼了,凡事神神秘秘,老是不肯说明白话!
当再次来到南明先生家中那座私家园林大门口时,汪孚林望着内中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前在松明山时,他生怕在村民面前露出破绽,故而一直没有大力打听本族最出名的这位名士、可上次到了歙县,他明明有很多机会的,缘何却从来没有想到假扮外乡人,去茶馆酒肆好好打听?如此一来,就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家到底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人家该是族伯还是族叔都不知道。
“说到底,我就是没那个心!”
汪孚林自嘲地嘟囔了一声,因为声音太小,就连身边的金宝也没听见。他到门上一问,得知南明先生竟然还盘桓在西溪南村的吴氏果园,一直没有归来,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我近日就要去一趟城里,既是一再和南明先生缘悭一面,可否容我留一张字条?”
那门房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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