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雾气还未退散,旌旗在茫茫雾境中翻滚,时而涌出一阵零星的深灰色的旗帜角落,似浩瀚大海上的船帆。
马蹄阵阵,地上的小石子跟着震动翻滚,混着细碎的黄沙,地面往上三尺皆是朦胧一片。
“大王,封若书率兵前来,是否下令让全城戒备?”一个守将提议道。
对此,摩耶只是摆摆手,“不必。他早对容国心灰意冷,我们若是防城,他断然心生芥蒂,难免日后对我不忠。不忠之人,我宁可不用。”
那守将一向谨慎,“但封若书向来狡猾多端,末将担心......”
摩耶轻蔑笑道:“担心什么?他只带了一万兵马,三山城的十万精兵是吃白饭的么?即便要胡来,料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守将亦被说服,点头应道:“大王说的是。若有变故,咱们立马关上城门就是了,固守不出,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他们并不知,摩耶安插在容国军队里百般信任的那细作,早就将他的老底交代得一干二净。
少顷,军队行到城门口。封若书一人驾马上前去交涉,摩耶跟他说了几句,还问候了他的伤势,随后,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请放心,你从前在容国是国师,待我合并了蛮疆和容国两地的国土,你仍然是国师。我保证你在蛮疆得到的,是容国的十倍百倍。”
封若书轻轻一笑,白雪银川都失了颜色,“大王言重了,若书此生只侍奉明君,若大王信任在下,在下也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摩耶仰天大笑,在山脉深处生了几声豪放回音:“有先生这句话,寡人自然放心。”
他朝身后的一万大军望去,此时晨曦初上,视野还不是很清晰,只看见一片乌茫茫的人头。
他这人终究还是疑心太重,先前说的那些要信任的话,是军师千叮万嘱交代给他的。说什么封若书心高气傲,太过戒备未免寒他的心,日后心中有刺,不能尽职尽忠。
不过临了之时,他自己又有些吃悔。太戒备不行,那么他稍微谨慎一些,那还是可以的罢?
于是对封若书道:“先生今日带了一万兵马,又带了这么多粮草,寡人委实欣慰。不过么,兵马好安顿,粮草却要费些时间装卸。不如,让粮草先行入城?”
粮草是行军之要,将这命脉控制住,封若书就算有一百个心眼也使不出来。
“也好。”封若书早料到他会如此,于是抬手唤来两人,其中便有盔甲遮了半张脸的霍邦,“你们先把粮草运进去,安顿好之后,大军再行入城。”
他顿了顿,又对摩耶道:“这几个小兵不认得路,还烦请大王派人引领一二。”
这正中摩耶下怀,让几个蛮疆兵跟着,名为“引领”,实为“监控”。何况,封若书既然主动提出这一点,也说明他内心坦荡,不怕被监视。
“先生不愧年少成名,这般玲珑心思,世上怕是没有几人。”
封若书谦逊道:“大王说哪里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您的心意,在下自然清楚。行事谨慎一些,对您好,对在下也好,何乐而不为呢?”
一番话说得摩耶大乐,于是疑心大降,让坐骑往前了两步,与封若书又谈论了好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少顷,粮草已经全部搬到了蛮疆的粮仓,摩耶让出城的兵将退到左右,给容军让出一条大道。
封若书的马夫上来牵马,与摩耶并肩前行。摩耶尚且笑着打趣:“听说先生马术精湛,怎的还要马夫?”
封若书脸上闪过局促,但也仅仅一闪而过,他道:“从前在家里养成的坏毛病,总顾着仪表冠发,故而出门都得带着马夫,否则祖父一顿鞭子下来,在下可是吃不消的。”
摩耶并没有探寻道其中的危险,只道:“先生到底出身在书香世家,是讲究的人。不像咱们这些粗人,只顾着吃饱睡足了。”
“大王谬赞了。”
摩耶上下打量了马夫一眼,觉得这人身形伟岸,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将风范,不似寻常马夫,于是问:“只是,这马夫为何蒙脸?”
封若书的嘴角僵了僵,随即解释道:“他原本是我家看门的守卫,那年府上着了火,将他烧伤了,后来就一直蒙着脸,跟着我照顾坐骑了。”
摩耶皱了皱眉,“是么?那倒是可惜了。我瞧他这身板像是个练家子,若是从戎赴战,指不定还能在沙场立两笔军功。”
这么说,便是起疑心了。
封若书心里咯噔一声,笑得不显山露水,语气不急不缓,道:“他确实会些拳脚。不过话说回来,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合该是要带个练家子在身边的。”
摩耶眉毛一松,显然这个解释让他懈了怀疑。
紧接着,封若书又道:“大王既然好奇,不妨让他摘下面巾来瞧瞧?只是怕他相貌狰狞,吓着大王了。”
这话如果不说,摩耶保不准还会一直问下去。真摊开来说了,摩耶反而不会再追究。
美名曰:以退为进。
果然,摩耶慷慨地摆了摆手,“这就不用了,寡人也只是随便问问。”
封若书点头,心里大舒了一口气。
马蹄声缓慢,很有节奏地敲在心头,如面鼓落槌般咚咚地响。一步一步,打开这场载入史册的战争。
风声渐厉,如深夜刺耳的狸猫嘶鸣。
山岭险峻,城门大敞,黄土宽阔,冥冥间似有人在远处吹箫,透着呜咽的悲壮。
“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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