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让夏谐面对了很多东西,但唯独没有面对这种不可解的好。
他勉强抬起头去看男人的脸,发现对方也在低头看着自己,见他望过来,林阙对他笑了笑,眼睛里是温温的光芒。
林阙……
我……
我……
夏谐好像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像空气一样逸出,飘散得干干净净了。
那个叫“王主任”的人隔三差五就会来家里一趟。
每当他来的时候,夏谐就知道自己又要和他待在一个房间里,问些很古怪的问题。
王主任对他是笑着的,可眼睛里总有些窥探的神情,似乎在打量,在思考,在研究。仿佛不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东西。
他手上永远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不停写着。
“刷刷刷”
“刷刷刷”
这声音在夏谐耳边放大了无数倍,让他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在根根分离,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他终于忍受不了,站起来朝门外跑去,林阙就在外面等着,他躲到林阙后面,抱住对方的腰。
“你……让他走……”
“你让他走……”夏谐这样说。
林阙和他说好。
他的话对于林阙似乎很奏效,最初,林阙只是不停安慰他,而下一次,那个王主任还是会来,林阙照旧会努力劝他进去“谈谈心”。可是渐渐的,林阙好像站到他这边来了,他如果不想,王主任就只能“告辞”。到最后,王主任很久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
有一次,夏谐站在窗户前,从淌下的雨滴里分辨出站在门前的两个人影,王主任和林阙面对面站着,似乎争执着什么。
“林先生!……您……这样……误……病……”
夏谐只能模糊听见王主任的一些只言片语,林阙好像没有说话,只是在摇头。
虽然病好了,可就连夏谐自己也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他好像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而且有事就朝林阙那边躲。
莫名其妙地,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养成了这种习惯。
然而林阙对他很纵容。于是在这纵容下,那莫名其妙的习惯不断,不断地加深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有一回,那是一个傍晚,夏谐泡在浴缸的水里,水十分温暖,流过他的皮肤。从门缝还能听见林阙在厨房做饭的声音,使他觉得很安心。
他低头缓缓审视了一下在水中的身体,赤裸的双腿在水中显得有些变形,一上一下地浮动。从小到大,并没有人给他灌输何为美的概念,也无人帮他构建起完整的审美体系——他的人生里似乎没有多余的空隙来谈这些东西。
因此,看了一圈,他也没对自己的身体形成一个确切的认识。
夏谐伸手摸了摸喉结,又慢慢摸到脖子,锁骨,胸口。胸膛平坦,附着着一层肌肉,一眼望去,没什么起伏,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林阙很喜欢吻这里。
“啪嗒。”
刚想到这里,突然,脖子里的银链断了,落到了水中。
夏谐回过神,提起它看了好一会,链子是银的,质地软,又细,磨了许多年,终于磨断了。
“……妈妈。”他轻声念叨了一声。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想起这个女人了。
妈妈。
这个词由重复的两个字组成,读起来舌头贴着下齿,很轻巧,也很温柔。但却包含了他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回忆与疼痛,不舍与抛弃。
这次再次念起时,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什么女人出现,也没有什么缠绵的声音再喊他“谐谐。”
夏谐松开手,把它重新扔进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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