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叔一直笑,特别喜欢笑。
又高又可靠的样子,听说还是a大的助教。
与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显露出尊重的样子。对于少女来说,这真是个令人害羞的习惯。
所以在那时候她的眼里,姓夏的男人和林叔叔是很不配的。
她甚至没有想到过林叔叔居然喜欢男人,居然没过多久,就不动声色地结了婚。
都没有等她来得及长大。
今年丽芬六十岁,回想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再称呼这个男人了。记忆在模糊,学生时代远去了,年轻时无意义的暗恋也远去了,连那些偏见和固执都远去了。
在时间和死亡面前,什么都显得很不值一提。
后来,她听父母说,夏医生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他那时还只五十出头。
母亲南方口音很重,“阿尔兹”三个字总是发成“阿兹”“阿兹”的。每说一下,声音便抖一抖,似乎觉得说一次,就要催命一次,于是连说也不肯多说了。
丽芬在电话里听见母亲在哭。
再过了几年,又听说两个人都去世了。
这次她又听见母亲在电话里哭。
哭的很不像样子,话也说不清。
所以后来人家说母亲是把脑子哭伤了,丽芬听了觉得有点道理。母亲一生顺遂,没什么难过,偏偏人到暮年,接二连三地遇上摧心肝的事情,怎么承受得住呢。
去世的具体情况丽芬不太清楚,只知道两人死得日子差了没几天。如今看来,他们倒真的是很相配,连死也死在一起。
两个男人身后很寥落,看上去没什么家人。后来母亲和她说起过,原本前几天眼睁睁看着没个人来处理后事,心里急得要死。所幸在第三天,终于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浅色风衣,个子很高,一双细长眼,长得倒是好看。他似乎刚刚从医院过来,身上一股药水味,手里还拿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样子。
男人只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失魂落魄的。
就这样站了好久。
何太太看着他觉得眼熟,只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有些耐不住,走出门去打招呼”
男人倒是认出了她,笑了笑:“何阿姨。”
不知道为什么,他笑起来居然和林先生蛮像的。明明眼睛没有一处相同。
哦,何太太想起来了”
渠渠是林先生的侄子,小时候经常来玩,一住就是好几天。这孩子一来,林先生那边的院子就很热闹。有一回大晴天,何太太晒被子的时候看见林先生在和渠渠放风筝,不知怎么,放着放着,就放到地上去了,滚了一身泥。
夏医生在走廊里一脸愕然,指着他们连声道:“别进来,别进来。”
林先生很听夏医生的话,只是孩子调皮,偏要往屋里跑,他就只好去拦,结果,又一起绊在泥里了。
这好像还是在昨天的事情。
何太太眯着眼睛打量了“渠渠”好一会怎么也不能从他身上找到过去那个孩子的影子。怎么回事,连渠渠也不像渠渠了。
“路上赶得急吧?”
“从英国连夜赶回来的。”男人点点头。“我也是突然……突然得到的消息。”他声音越说越低。“我上次走的时候也不久,都还好好的……”
他说着突然又笑了:“您看,我现在都不敢……踏进去。”
气氛有些冷寂。何太太此刻居然笑不出来,最后努力找了句话:“你瞧你一个人,太辛苦了,兄弟姐妹就不来帮帮忙,搭把手?”
沉默半晌,男人才开口,他声音闷闷的:
“哦,是这样的。我们家,只剩我一个了。”
“他小时候林先生夏医生一直带着他放风筝,就在院子里……一身泥!”母亲年纪大了,说话也稀里糊涂,话含着舌头一团一团地吐出来。
吐出来再吞下去,如是数番。一遍又一遍。
丽芬面对老人家的悲伤,有些无措。她只好无奈地安慰道:“妈,这毕竟只是人家的事,您不用太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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