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安息知道,那是“来日方长”的意思。
两人除了这类短暂的交接之外,就只有在饭点之间才能打个照面,废土离开“餐厅”的时候总是恰好和进门的安息错身而过,他悄悄捏一下他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安息过去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孑然一身地,像是带着赴死的慷慨和果敢,像是无数个曾经离开这里的老人,虽然悲伤,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可原来他的离开是这样的,充满了繁琐的细节和深沉的构思,闻起来全是谎言和欺瞒的味道。
白天还好,到了夜晚,安息就会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他一会儿想想自己以后在废土上是不是能生存下去,一会儿又想他走了避难站的人们会不会想念自己,有时他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草率,但转瞬又觉得其他结局都更叫他难以接受。
无论是废土留下来和女人做爱生子,还是他独自离去——就像从没来过一样。避难站的其他人在数年后也许还能依稀记得曾经有一个外来者到过这里,但只有安息知道他额发下的眼睛长什么样。
两人约定离开的日子是一个寻常的周三。
清晨的某一个瞬间,安息突然睁开了眼睛——起床广播还没有响,整个宿舍只有轻微的鼾声,墙角的应急灯幽幽地亮着,整个世界静溺而平和。安息想,他曾经无数次梦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是这一天竟然真的到来了。
然后他就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直到起床广播响起,周围传来床板吱呀布料摩擦的声音,安息面无表情地坐起来穿衣服。
他一如往常地随着大家一起上楼吃早饭。
他今天特意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抱着餐盘环视就餐的众人——大部分人睡眼惺忪无精打采,也有个别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私语,所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蓝色麻纤上衣和深灰色宽裤,身高体型和发色都相仿,像是坐了满堂复制人的念头叫安息不寒而栗。
可是有一个人和他们不一样,废土今天早来了餐厅一些,他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存在感盛于旁人百倍——废土将一头遮头盖脸的棕发尽数推掉,留下短短的发根贴着头皮,露出干净的耳朵和两个环圈状的银色耳钉。他还刮了胡子,露出后脖颈延伸过来的一片文身,他立体的额头和颧骨坦然承接着白炽光,眉骨下压眼窝深邃,鼻子微微鹰钩,显得又精神又硬汉,帅到安息鼻子都酸了。
好几桌人都频频回过头去看废土,餐厅里静了片刻,又嘈杂地嗡嗡起来,废土一概不管,单手接过餐盘,目光越过整间大厅和安息对上。
他微不可见地朝他挑挑眉,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
安息必须要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才不至于颤抖起来。
这一个眼神的对视之后,两人再无交谈,安息吃好后归还了餐盘,从废土桌边走过离开,连脚步都不曾放慢。
他知道自己不会停顿了,他也不再回头,他要离开辐射避难站,这个他十六年生命来的全部世界了。
然后安息度过了自己在避难站里最短暂也是最漫长的一天。
他情难自禁地驻足于每层楼的每条长廊——妈妈曾经在这条水管边的墙壁上刻下他的身高,一条条的小短线记录了他的成长。可他现在已经比最上面那条线还高了,只是再也没有人帮他比划。
安息背对墙壁,在头顶摸索着画下一条线,旁边写着“妈妈再见”。
然后他来到自己第一次帮忙打杂的小仓库,他已经没有了这里的钥匙,但能用铜线轻易捅开。安息找出角落里一把散架的红色人造革椅子——他和红茶以前老是抢着坐这把舒适的椅子,直到它皮革开裂,里面的脏棉花全跑了出来。
安息又来到他最喜爱的电影室。他挨个摸过仅仅十步却仍按照字母排序的影片盒,又多摸了那部《末路狂花》几遍,心里确定自己记得其中每个细节不会忘记,才收回手。
负责这个房间的伯伯刚巧路过,朝着他笑:“我们安息也快要过生日了,到时候放你最喜欢的电影给你看。”
安息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和银色的鬓角,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在妈妈去世后就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不,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亲人,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但他也是他们的孩子。
可是,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青春,不能在这里度过一生。
于是安息也弯起眼睛对他笑——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这部电影了。
安息随后来到他工作过三年的净水站,瓶盖瞧见他惊喜地凑到门口,小声说:“你怎么还不下去,小心又被发现旷工。”
安息还没说话,他又高兴起来:“但是你走之后,他们终于给咱换了个新阀门,自动变压的,还有安全栓,你肯定喜欢,过两天独耳叔叔不生气了,你就可以用了。”
安息想伸手抱抱他,但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点点头,说:“原来那个锈得不成样子,早该换了。”
最后,他回到了十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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