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易正站在郑喆身边,因写信的人不回避,便将内容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不由感叹姜虞真是小瞧了郑喆——这封信写得,真是长话短说的巅峰——“王都岁旱,逐熟入郑”。
看样子郑国二位公子已经讨论过有关流民的事宜了。郑喆这个人,昨晚还带着大家游城吃喝,转身又能敏锐察觉到潜在的政治问题并恰当安排,二公子名声在外绝非虚传。只是——
“这封信是要寄回郑都吗?公子就写这么一点?”
姜虞拿走了竹篾并小刀,没有多说半句。生不易却疑惑非常。
郑喆笑:“先生,我与大哥毕竟只有两个人,身边连商量的谋士都没有,消息也不灵通,任何意见都可能是偏驳的。我们只需要提供信息即可。郑都有谋士上千、公卿参政,国君坐定朝堂,难道不比我们两个人强吗?”
生不易也笑,复又叹气道:“希望这些流民能够找到安定之所吧。”
等候至此,队伍才见了尾。几人准备回车队。走了没几步,生不易突然说:“其实这件事,二公子可以问问我师弟,也许能有些启示?”姬疏做了十几年亓朝太子,处理政事的经验较之郑喆当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生不易此言,联想到两人此前就姬疏有过的几番谈话来看,倒颇有给无聊的师弟找点趣事儿的意思。
郑喆听得一愣,心想,这老先生对待姬疏着实是用心,倒不像姬疏说的“两人从前关系不好”的样子。
他们一路上都在各自的马车里颠簸,偶尔停车休整也少有交谈。但姬疏擅用术法为郑喆治病惹他动怒后,生不易特意找过郑喆一次,为他师弟说了不少好话。
那个术法似乎对施术者伤害极大,郑喆虽然因为生着气以至眼神十分不灵光,但还是看得出来姬疏的状态很不好。
“大概是用了借渡生气一类的术法,把自己给搞垮了,方术这样玄妙的东西学了就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生不易给了一个专业的猜测。
郑喆心中很受震动。他虽然不是方士,但“借渡生气”是什么意思,猜也能猜不离。姬疏刚出现在与山齐时,真真一副深山老妖的模样,毫无血色的脸比他这个常年病患都苍白。就这么一个三魂去了气魄、白日里行走都感觉随时要超脱的人,竟还能借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气。
生不易也感慨姬疏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太子殿下生来便金贵无比,过的是众星捧月、拥趸如云的生活,别人为他牺牲是理所应当,哪有他为别人牺牲的道理。就此看来老先生年轻气盛的时候,或许真和他那“拿鼻孔看人”的太子师弟不大相处得来罢。
但姬疏从前脾气诡秘难相处,倒也不完全是娇生惯养的缘故。“王室关系难免波诡云谲。天子与他是君臣无父子,狄后对他不闻不问,同父异母的哥哥下毒要置他于死地,自己又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病在榻上。这种日子谁都过不下去。”
北亓文王废燕立狄的故事,修习历史的人多少都有所耳闻。狄国处荒服,是戎夷之地的一个小国,为了寻求亓王朝的庇护,献出了他们的公女。狄人有异族血统,高鼻深目能歌善舞,狄国的公女甫一出现在亓王宫,文王惊为天人立时就要纳为后妃。传闻那位公女十分貌美又善巧言令色,不出半年就笼络住了文王的心,令王头脑一热要废了当时的燕后改立狄女。朝堂众臣哗然,狄女出身蛮夷小族怎堪为国母?一时群情沸腾,有责怪文王色令智昏的,有为燕后鸣不平的,当然更有骂狄女妖妃祸国的。
燕后的母族在朝堂中势力庞杂,地位本就不可动摇,加上又为文王育有嫡长子,虽未立为储君,在群臣中的威信却也不可小视。然而底牌再多,比不上天子一意孤行。从文王起意到付诸行动,不到一个月正宫就换了新的主人,不到一年新王后就生下了嫡次子,嫡次子长不到一岁就被立为储君。文王爱极狄后母子,令人瞠目结舌。然恩宠太盛便过犹不及。从小太子出生到长大,臣下的非议不曾断绝——储君身上有异族血统、国母身后是蛮夷狄戎,若是让这母子俩登了大位,大亓恐江山不保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文王废黜狄后,惹狄人怨恨,率兵抗议一路攻至王都。王师溃败,文王为狄人斩于马下。燕后一族趁势掌权,弃皋京南下,拥立燕后长子为王建立南亓。南亓开国,斩狄后以惩戒异族。
姬疏在这段故事里所扮演的角色,从头至尾不过是个极受宠爱的异族太子,无关他纵横朝堂的摄人风采,无关他劳心劳力的出色政绩,更无关他在北亓覆灭后,突然消声匿迹的命运。
生不易是当年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在他口中,史书里被一笔带过的姬疏却是一切事情的主角。“废燕后恨狄后,不过是女人的嫉妒。后来所有的风起云涌都是从狄后有孕开始的。嫡子出生,斗争就不再限于内朝,废燕后使了手段想要那孩子胎死腹中,所以姬疏有禀赋之疾、药石罔治。文王越是看重他,命左右公子教导才学、上卿将军教导射御,废燕后一族就越是刁难。狄后又算什么呢?哪怕做了王后也不过是内朝里的一个女人,姬疏才是他们眼里野心勃勃要与大亓分天下的异族人。自他站上朝堂,所有的攻击便向着他去,狄后的生活反而清静了很多。
废燕后的大公子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若没有姬疏挡箭,滔天的怨恨便要冲着狄后去。姬疏被他哥哥下毒谋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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